九一八事變系列是大概去年年初時想做的，那時候已經做完了東寧王國前傳/鄭成功系列，也做完了袁世凱系列，正是青黃不接時期，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什麼內容。當時我注意到，網路上絕大部份講抗戰的內容，基本上就是在說書，而大陸的視頻平台講這段歷史，也清一色是共產黨那套。所以，我感覺這可能是個機會，就試試九一八事變，看能不能提高一點收視率（那時候follower還不到一萬）。結果，花了很大的力氣做了第一集，結果沒人看，興致便散了，跑去做別的內容，直到前一陣子都沒有重啟的念頭。過去一年看我頻道的人也有一些增長，但九一八事變第一集的流量，依舊不太高，可是許多熱心網友開始會在那集的留言區，表示鼓勵與肯定，而且還催更。所以近來，才有了復更的念頭。

但之前一直沒有重啟是有原因的，認真做這類內容是非常累的，我畢竟不是專家，所以得去找很多二手研究，再從二手研究中所引用的文獻，按圖索驥地回去看一手史料。但我想到，如果博士班畢業後，能僥倖找到學術工作的話，下一個研究方向大概會接著到民初的歷史。所以基本上我是把做這系列內所需的工夫，當成一次擴充學術庫的機會。

在讀資料的過程裡，有機會接觸蔣介石日記。我以前從來沒想過會去讀蔣的日記，不讀則已，一讀覺得太有意思。我注意到，蔣的日記有一個出現頻率極高的字眼，那就是”雪恥”。尤其是1925年的五卅慘案以後，”雪恥”一詞幾乎每幾天就會出現一次。九一八事變發生的那一年，1931年，蔣介石每天在日記裡的第一句話是，”雪恥。人定勝天。立志養氣。立品修行”。這句話從從1月8號一路到年尾，都是日記的開頭。而”雪恥立國”、”雪恥教育”等等這類冠以雪恥的名目，在其日記中反覆大量出現。

這讓我想起當過毛澤東秘書的李六如寫過的一本半自傳小說，《六十年的變遷》，其中有一非常有意思的情節：主角季交恕，在晚清的湖北新軍裡當大頭兵，認識了一位農民出身、目不識丁的好朋友，葉得勝。有一回，兩人找了塊陰涼處，偷懶睡午覺，讀書出身的季交恕開始跟農民兄弟葉得勝，講清朝是如何腐敗、中國是如何要亡的話題。季一講，葉就不耐煩，躺下就要睡覺，葉回了一句：”亡國，亡不到我們的頭上，一個月不寄錢回家，就會餓死。洋鬼子來，不過是窮，不來也一樣窮，管它做什麼。”言下之意，對於葉得勝來說，國家大事關我們一般老百姓啥事？離生活太遠了。而這位季交恕基本上就是當時的覺醒青年，他想說服他軍中最好的朋友，亡國之事非同小可，中國人都必須在乎。季意識到國家距離葉，太遠了，於是改變了說話策略，開始講台灣、高麗等地亡國老百姓的慘痛故事。葉得勝聽了後，開始有些觸動，原本躺著的葉得勝，坐了起來，邊聽邊搖頭、皺眉。接者，季眼見有效，開始繼續講清朝入關，揚州十日、嘉定三屠，滿人是如何屠殺漢人。講到這樣，原本昏昏欲睡的葉得勝來勁了，眼睛睜大，右手握拳捶腿，激動地說老子要跟滿人拼了。

這是仇恨的力量，讓一個很遙遠的存在變得如此接近，甚至近到讓你覺得有切膚之痛。這類恥辱情緒，自甲午以後、直到今天，瀰漫著整個中文世界。所謂的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、台灣民族的誕生都是在這個語境下誕生的。

復仇，雪恥，對抗。人很複雜，但也很簡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