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8世紀大清與朝鮮的一次邊境談判

18世紀大清和朝鮮的邊境談判挺有意思的。17世紀末時,康熙正在編纂帝國地圖,也就是後來的《皇輿全覽圖》,他希望也能把朝鮮畫進地圖裡面,所以兩次下旨要求首爾讓大清的測繪人員進入朝鮮進行測量,但兩次都被朝鮮各種拐彎拒絕。這也不奇怪,17世紀上半葉,皇太極率領滿洲軍隊兩次入侵朝鮮,差點把李氏王朝打掛,最慘的一次就是1636年那場,朝鮮仁祖大王在眾目睽睽下,被迫向皇太極行三跪九叩之禮(朝鮮史稱「丙子胡亂」)。所以李氏一直都對於滿洲人有恐懼,所以康熙的測繪要求被拒絕也在合理範圍內,但有趣的是,這時的滿清其實拿朝鮮沒轍,就算朝鮮拒絕了,滿清也就摸摸鼻子算了。但在1710年,一次中朝邊境的騷亂,幾個朝鮮人跑到滿洲搶劫,把人參、鹿皮給搶了,還殺了人,但朝鮮搶匪沒清理乾淨,讓一個傢伙給跑了。結果這人跑回村裡討救兵,跑回朝鮮抓人,還把朝鮮的縣城圍住,綁架了朝鮮的縣官。雖然最後這事不了了之,中國人回去了,但這引起李氏朝廷高度的警惕,朝鮮的官員馬上抓人,有些沒捉到的,還重賞知情投案者,甚至說如果你之前犯了刑事錯誤,只要能提供這些在逃犯人的情形,可予以免罪。一般來說,這種等級的小案子,通常就是朝鮮一方抓人、審判、結案就完了,頂多告知一下北京案子是怎麼判的。但這一回不同,清廷加緊派人到朝鮮,要求也參與審判。對康熙來說,這是一次大好機會,能藉機調查長白山的地形、還有圖們江、鴨綠江的水道分布。

一般在描述朝鮮與中國政權的關係時,大部份都會把朝鮮描述的很溫順。事實上,朝鮮一貫的對華政策就是「事大主義」,簡單來說,就是我認你做大哥、我也認了當小弟。但在上述所說的案例裡,朝鮮並沒有很溫順,相反地,其實就是在跟北京明裡暗裡地鬥法。1711年,滿洲的代表團到了朝鮮,要求參與審案、以及重新制定邊界,被韓方的官員給擋掉了。但康熙不死心,隔年再派人過去,並讓禮部致函首爾,保證這次的邊地調查行動只會涉及大清領土,不會碰到朝鮮領地。這讓首爾有點下不了台了,大皇帝都退讓成這樣了,只好同意此次調查活動。

但在18世紀時,畫邊境沒那麼容易的,當時沒有衛星,要測繪,必須有人實際走一遭。但這地區最大的問題,地形極其複雜。圖們江與鴨綠江下游的主流、支流之別較為明確,然而,進入上游階段就難了。首先,支流非常多。有時候步行追蹤一條河,往往會被帶糊塗。第二,越上游越靠近長白山脈,長白山本身的地形也是夠嗆、非常複雜,天氣也差,不利於探勘活動。第三,這地方基本上無人居住,沒有local knowledge,也就是沒有當地耆老能諮詢。這三個條件使得探勘艱難無比,而也因為這個難度,地方誌、或雙方中央的文字紀錄就變得很重要。在這場領土協議裡,大清代表最後是拿《大明一統志》來佐證他們的領土說法,朝鮮方也想找文字資料來反擊,但是始終找不到太有力的資料。事實上,朝鮮的官員曾找到滿洲人自己編撰的《盛京志》(盛京就是今天的瀋陽),上面曾說一段地屬於朝鮮、而非女真。《盛京志》其實比起《大明一統志》更晚近,某種程度上更適合用來領土談判。但當時的朝鮮不敢用,因為滿人編的《盛京志》不是為了吹牛炫耀滿洲多偉大、多美麗,而是用於統治,某種程度上是官方才能調閱的禁書,在中國流通都很少了,更何況朝鮮。如果朝鮮使用這份資料可能會引起更大的麻煩,北京會質疑為什麼你朝鮮要收集我大清的資料咧?所以最後這份文獻沒有被朝鮮採用。

在這次的中朝邊境談判中,可以看到了一場很有意思的心理和策略博弈。朝鮮雖然表面上奉行事大主義,但實則在明裡暗裡與大清進行複雜的角力。這一過程突顯了文獻和地理知識在外交政治中的關鍵性作用。整體來說,這是一個展示知識、權力與策略如何交織影響國際關係的生動案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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